2011年3月2日 星期三

(九)森廬鄉野 (作者--山風)

昨夜回到森廬,一進門,習慣性地放下心頭上的工作,暫時不管研究計劃的進度,學生之論文瓶頸或專題討論障礙也拋到一邊。在森廬鄉居,我們刻意要放鬆身心,改變城市職場上的緊張生活。
今晨起個大早,到屋頂花園迎日出,順便照料成長中的花苗。從屋頂看森廬,房舍已被當初所種的樹木所包圍,成為名符其實的林中小樓,我們的鄉居生活,當然不限於這個小森林格局。我們這種候鳥式的度假休憩生活,並不在此耕田墾地,除了經營庭院與屋頂花園的花木以外,另一項活動便是走出自家園庭院,倘佯於附近的鄉野,分享農村的脈動與生活情趣。

從一樓窗外所見的森廬庭園(左),與從二樓露台所見的庭園(右),都顯示森廬已成為名符其實的林中小屋。


大溪鎮被南北向的大漢溪分成東西兩部分,東區有三階段明顯的河階台地地形,最高的一階名為「三層」,森廬就在三層台地邊緣。森廬附近有不少景點,除了南緣的慈湖與頭寮已成為知名風景區以外,台地上還曾經有龍溪花園與三美湖農場等休閒度假區,現在則有草嶺山下的大溪花海、富田花園與蒂娜餐廳農場。我們住森廬的晨昏散步,通常不去這些景點,避免與遊客湊熱鬧,但求清幽的田園情趣,在福安里與頭寮附近兩三公里左右的周邊村野,一條鄉間小路或清溪,一灣埤塘或湖泊,便是我們散步賞景的天地。

森廬的鄉居,並不侷限於庭園的小森林,附近一條林蔭小路,一灣埤塘或湖泊,都是我們鄉野生活的天地。


【田園寄情】 
走在翠綠的三層田園之中,我們常習慣性地從森廬沿筆直的鄉道往東北方向走,腳步停在台地中央的三層社區附近,這裡有保存下來的許多古厝,隔著寬僅兩人行走的窄巷,村人對門即可輕聲聊天。聚落中央有一座福安宮,供奉媽祖,是本地人的信仰中心,據說有兩百年的歷史,我們常路過致敬,也常從這裡出發,探訪遠近聞名的打鐵寮古道。
三層台地上沒有高聳的水泥叢林,除了穿過台地中間的北部橫貫公路(台七線)以外,整個台地上有縱橫交錯的阡陌與產業道路,道路與小徑之間便是連綿不盡的農田,田裡主要作物是水稻,偶有小片田地種植荷花、油茶或蔬菜,道路旁還有幾座木材傢俱工廠,也有幾座新式的隔離養雞場,但綠色田園才是台地上的主要景緻,我們經常隨興漫遊,看著農家栽培作物的成長,也與早起耕種的農夫話家常。

三層台地中央的福安宮(左)是本地人的信仰中心。除了種植油茶、荷花 (右)等作物以外,大部分農田的主要作物是水稻,另有些木工廠或養雞場散布在田間(下)。


記得在森廬的屋頂花園曾看過成群的白鷺,由南向北飛去,當時不知牠們從何處來,往何處去,這些謎題留在心中,後來終於有機會一一揭曉。那是一個歲寒將盡,初春降臨的午後,我們從北橫公路開車,轉進三層台地的鄉道,準備回到森廬,眼看水田裡的綠肥作物已經清除,並且進水整地,準備插秧,有些田地上還有耕耘機在犁田,就在隆隆的引擎聲傳來處,我們看到耕耘機在田裡運轉,四周跟隨著數十隻小白鷺與中白鷺,牠們在犁過的田裡與泥水間啄食,被驚擾的昆蟲或兩棲類正好成為鷺鳥的大餐,飽餐的白鷺滿足的低飛翱翔,然後停在田埂上休息。我們停車觀賞良久,看著萬物的生息動態,也想到農人的節令作息與農耕方式的演進。

春耕時節,可見到耕耘機在田間來回犁地,大群白鷺一路相隨,在田裡與泥水間啄食。


記得大學時代的暑假,我曾在北投山區農家實習工讀,農家黃老先生的兒子服兵役去了,必須找實習生幫忙農務,他在山坡上有梯田要種水稻,當時還沒有適於梯田的小型耕耘機可用,他必須靠水牛,親自牽牛犁田,也有幾隻白鷺相伴,我就幫忙把沒有犁入的前期稻桿踏壓入泥中,作插秧前的整地作業。犁完田的傍晚,帶牛到山坡吃草便是我的工作。我過了一段牧童的生活,然後便到了一起下田插秧的時節,每天吃五餐飯,揮汗如雨的日子過後,看著稻子逐漸成長,期待豐收的季節。來不及參加第二期稻的收割,我在開學前結束工讀,但那一段農家的生活點滴卻長存我心。
森廬的晨昏散步,我又重溫農家的作息韻律,雖然沒有真正參與他們的農耕活動,但每次回到森廬,田裡的作物景觀便有變化,大地的生機隨季節在轉變。初春的開學時節,學生們正在為學位論文加緊工作,叮嚀他們的進度,修正研究的方向,我也跟著忙碌起來。假日回森廬的路上,眼看田裡的秧苗已經插妥定位,不久將成長茁壯,漫步在三層田園的小路上,緩和了緊繃的工作壓力,看著稻田的成長,心裡有種落實感。隨著稻葉的伸展,原來寬鬆的秧列間隙消失了,田裡一片連續無間的翠綠,只有陣風吹過,掀起稻浪,才瞥見稻列的痕跡。

初春的開學時節,台地上的稻田已完成插秧作業,秧苗成列(上)。每天看稻子成長,秧列間的空隙逐漸消失了(下)。

收穫前夕,一片綠油油的稻田呈現在草嶺山下的台地上,背景的遠山從左至右是那結山、外鳥嘴山與內鳥嘴山。


終於有一天,走過稻田間的小路,看到綠葉間抽出一條條稻花小穗,那是期待已久的欣喜,稻穗引頸直立,意氣風發地宣告開花與結果的就序,也預告不遠的收穫期。這時正值校園鳳凰花開,驪歌初唱的時節,大學裡忙著進行研究生的學位考試。抽空回到森廬,在田間喜見稻粒已趨豐飽,結實累累的稻穗不再挺拔如初,彎腰低頭地顯現謙卑與穩重,卻也宣告了一季的豐收。
每年暑假是送舊迎新的季節,預期可畢業的研究生,在通過學位考試之前,早已參加過畢業典禮,把那頂方帽子拋到九霄雲外,幾年的山中苦行與綠林遊梭生涯,終於修成正果。但也偶有少數學生,提出論文後卻惶恐躊躇,有感而發地自認學得太少,論文內容有欠豐碩,不想申請當季的學位口試。記憶中,我不曾讓這樣的學生延期畢業,因為他們的論文品質其實不比其他學生差,沒有理由針對這種學生提高門檻,我總是以「人生學習的階段性」回應他們,勉勵他們不必自我設限,儘管向前再挑戰下一階段。

稻田初見小花穗,挺拔地預告稻穀的成長(左),七月的收成季節,結實累累的稻穗,低下頭來顯現成熟的穩重(右)。


【花海流連】
送走畢業生,暑假才開始,新的研究生便來報到,並洽談論文指導,然後又開始另一學期的課業。我一如往昔,假日回到森廬,繼續看著二期稻的秧苗成長,然後歷經秋季的收穫,過著田園的作客生活,三層的鄉野一直是我們晨昏徘徊之地。在年底之前,三層的稻田休耕了,但田地卻沒有閒著,綠肥作物開始進場。
  即使沒有種植綠肥,土地公也會照顧休耕地,田裡很快長出大片的咸豐草或霍香薊,甚至高大的芒草也出現了,正如森廬初創時的庭園荒草。雖然土地公會種草,但農地種植綠肥作物,有養分與其他效益的考量。初到森廬時,曾看到三層的稻田休耕,轉作綠肥作物,做為綠肥必須貢獻有機物與肥料養分給田地,但不影響作物的生長。土壤中不會產生的氮肥急待補充,豆科直物因根部與具有固氮功能之根瘤菌共生,成為很好的綠肥。三層附近的休耕地以前曾種植田菁,但此種綠肥易生害蟲,留下後患,有了這種缺點,後來漸被捨棄。十多年前,台灣休耕農地興起種植油菜,各地的油菜花田吸引無數都市人下鄉觀賞,綠肥開始扮演休閒觀光的角色。

休耕的農地長出一大片咸豐草或霍香薊,土地公顯然不會讓土地閒著(左)。 多年前三層台地的休耕農地開始出現油菜花海(右)。


當電視與報紙爭相報導冬天的油菜花田盛況時,正是我們在寒假期間長住森廬的日子,我們不必遠赴嘉南平原或花東縱谷,只要走出森廬,踏入台地上的田間小路,便置身於黃金色的油菜花海。早晨的花田格外清靜,農夫沒有下田工作,遊客還沒有到,路過的行人很少,整個台地就像我們自家後院。看著油菜的十字形小花成叢繁生,說不上艷麗,卻顯得清純樸實,明亮照人,望著一大片黃金色的花幔延伸到林緣遠山,不論沉思、妄想或發呆,都是一種享受。

油菜花海像一片黃金色布幔,覆蓋著大地,明亮照人(上)。細看油菜的十字形小花,雖不算艷麗多姿,卻顯得清純樸實(下)。


日上三竿以後,油菜田開始出現人影,城市人下鄉踏青看花,路過的車客見花驚艷,下車圍觀,大路邊的油菜田經常引人拍照留念。我們黃昏散步也常經過油菜花田,除了欣賞夕陽花影,也看遍尋芳客百態,人們下田與花合影,不停變換姿態與角度,有一種美景不再的珍惜感。想到前一陣子田裡稻穗飄香的時節,我們的盤中穀粒並沒有吸引人停車看一眼,花畢竟是花,滿足人們飽餐後的另一種需求。

路邊的油菜花田,經常吸引旅客下車賞花,尋芳客頻頻弄姿作態,頻換取景角度,唯恐遺漏了稍縱即逝的美景。


近年來休閒農業蓬勃發展,導致休耕農地紛紛種植草花來美化環境,農政單位也有獎勵制度,種植之景觀作物以短期性花卉作物為主,如大波斯菊、黃波斯菊、百日草及向日葵等。三層台地從十月底便出現農地花海,一直持續到一月。這些花卉都有鮮豔的色彩與玲瓏有緻的花形,非小型的油菜花所能比擬,賞花的遊客更多,他們總愛深入花叢去留影,享受群花簇擁的幸福美感。

三層台地的大波斯菊花海(上)與頭寮的百日草花海(下)。


車子經過三層台地,驚艷於花海盛況之際,我們就常在閒暇時分走出森廬,散步於花海之間,除了向日葵以外,我們很熟悉波斯菊與百日草等草花,在森廬庭院與屋頂花園都曾種過,花也開得很燦爛,但漫步於壯闊的花海,自有不同的感受。數十載歲月流走,我已非牧童,窩居於森廬,且作尋芳客,常感恩於覓得鄉居,有幸在鄉野大地享受花海的盛宴,也常常在這種場合忽然想起自家的花園,由於諸事纏身,忘了森廬的園藝作業時程,花園的花苗常有青黃不接的空槽期,於是回到家中連忙準備器材,趕緊播種,希望能趕上花團錦簇的光景。

三層休耕田地上的黃波斯花海,背景遠山是金面山(左)與石厝坑山(右)。


然而適當的節令一過,碰上寒冬降臨,常有許多種子不發芽,萌發的幼苗生長遲緩,細小的枝葉只有幾個小花蕾,以致於自家花壇竟無法同時配合外面的田園出現花海盛況。於是我又走入田地去看花,那些去年秋末播種的大波斯菊,如今已是粗枝大葉,陸續開出艷麗的大花,只要合乎天時地利,大地自然會孕育豐盛的花朵,我們追星趕月,趕播花種,強追歲月的燦爛,總是於事無補。

田地裡去年秋末播種的大波斯菊,到寒冬仍花開甚艷(左),反觀自家花園內,年初搶播的大波斯菊,寒冬裡只有少數花蕾與小花(右),趕不上花海盛況。


田地畢竟不是花園,燦爛花海不容久存,終於到了春耕時節,即使花開仍盛,也必須適時翻耕,整排花株一下子被犁入泥土或水田,我們在田間發現僅一埂之隔,花兒命運截然不同,未犁田的花還亭亭玉立,已犁田的花已不見蹤影,或只剩幾朵殘花露出水面,不論油菜花、百日草或波斯菊,總歸是油麻菜籽的命。

走在田間小路,僅一埂之隔,便發現花田命運截然不同(左),已犁過的水田中,只剩幾朵殘花露出水面(右)。


【湖濱駐足】
黎明時分,群星隱沒於微明的曙光中,從森廬頂樓的北窗眺望,視線遠達北天邊的大屯山脈,預期是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。換上運動裝,我與小文走出森廬,這一天心血來潮,我們改向南邊走,進入竹篙厝的產業道路。
不遠處的路邊,有一座福昌宮,是新蓋的土地公廟,雖然規模不是很大,卻也蓋得相當華麗,對面還有謝神演戲的舞台,這位土地公原來鎮守在竹篙厝附近的頭寮大埤旁邊,後來水利會將大埤擴建為新福圳的灌溉埤塘,供應附近農地用水,並兼養淡水魚類,當地信眾就將土地公遷祀於此,但原址的土地公似乎不願離開崗位,屢次請示都未得允準,每次挖土機欲接近施工,就突然故障,靈異事件一再發生,施工單位不得不尊重神旨,改採原地升高為浮島的作法,完工後成為獨特的水上土地公,持續扮演當地的守護神,也成為遠近聞名的景點。

竹篙厝的產業道路旁,有一座供奉土地公的福昌宮(左),對面還有謝神演戲的戲台(右),這位原位於頭寮埤旁的土地神,仍忠於原地的守護崗位,其原址後來改建成水上土地公廟(下圖水中小島)。


台灣子民信仰土地公,不論城鄉到處有福德祠,從宏偉的大廟到簡單的石棚土地公,土地之神以不同的面貌守護大地,不變的是人們那份崇敬自然,尊重土地的意義。我對土地公的印象相當深刻,我們台大校園內就保存著一座福德廟,以前在山林裡穿梭工作或旅遊,有時不免迷途,或在不曾到過的山中摸索下山的路,當小徑旁出現小型的福德正神廟或石棚土地公時,我便知道山下村落已近,不必露宿山林了。近年來,土地公更成了林業界與環保團體的訴求用語,台灣山區的森林,到底是林務局在造林,或者是土地公在種樹,曾經在保育論壇上引起一時的爭論,我在學校授課時,也曾將土地之神予以形象化,來說明一個生態系統所具有的自我維護功能。
走過福昌宮,接近新福圳的湖邊,這裡是原來叫做頭寮城的古厝社區,我們到森廬不久,社區旁的空地推出依托邦社區的建案,現在已經完工了,湖邊多出好幾棟大樓,其庭院隔著土堤緊鄰新福圳的大湖,由依托邦的東向門窗可以俯瞰整個湖面。新福圳池是一座頭寮埤塘改建的人工湖,面積約19公頃,係鑿山洞引大漢溪與附近山溪的水蓄積而成,滿水位時一片浩瀚水域,從依托邦的庭園區望去,在背景溪洲山的襯托下,出現千變萬化的景觀。晴天時可見遠山層巒疊翠,湖面水波不興,倒映山影如幻似真,只有當微風吹皺一池湖水,山容與幻影才分真假。若遇上雨霧瀰漫的日子,湖面一片迷濛,天地間有若渾沌未開,蒼汒之中若隱若現的山水連影,引人吸睛的程度更勝於晴朗亮麗的山水。

從依托邦大樓的東邊窗戶,可看到新福圳湖的全景(左),由依托邦的庭園隔著土堤也可望見湖面,時值五月,湖岸山坡上油桐花正盛開(右)。


晴天時湖面倒映山影,微風吹皺湖水才見虛實(上)。陰雨時山水迷濛,天地似渾沌未開(下)。


我們的晨昏散步通常經過依托邦,再左轉小柏油路,走向湖中的分隔路面,然後在湖邊停腳觀景。站在大小池的分隔路上,變幻莫測的湖景令人徘徊不前。偶而一陣清風,或群鳥飛翔點水,撩起一片漣漪,更引人隨波凝神注目。白鷺是湖上的常客,原來湖岸的森林是白鷺的家,在森盧屋頂看到掠過天際的白鷺群,便是飛到三層農地去覓食的,牠們平時成群翱翔湖面,有時飛到湖中的浮島上佇足小憩,將遊客目光帶到這個奇特的圓形小島上。這就是獨一無二的「水上土地公廟」,廟宇是小型的,不到一人高度,週邊的島台是廟庭,有蒼松翠柏環繞,可見附近信眾對土地神的敬重,據說祭神必須搭竹筏登島,或在退水時步行湖底,登階梯上去。

從竹篙厝公車站牌左轉,走向通往湖邊的路(左),在湖邊常可看到白鷺翱翔(右),湖岸林梢屢見白鷺棲息(下)。

白鷺飛翔點水,在湖面森林倒影中穿梭(左),偶而停在湖中浮島上小憩(右),將遊客眼光帶到這個獨特的水上土地公小島(下)。


環湖的土堤上,遊人最多的是湖畔釣魚大賽的日子,堤上停滿汽車,湖邊洋傘成列,釣竿如林斜立,歡呼之聲此起彼落。平常的日子裡,新福圳池邊則是賞鳥者的天堂,湖畔的森林群鳥集聚,清脆的或聒噪的鳥鳴聲時有所聞,常見的鳥類有夜鷺、烏鴉、大卷尾、蒼鷺、白頭翁、小白鷺、中白鷺、小彎嘴、綠繡眼、紫嘯鶇等鳥種。沿著湖中的分隔路往前走,見得最多的是夜鷺,牠們靜立不動地停在湖濱樹上或水中倒木上,好像一粒粒碩大的水果。比較奇特的鳥是幾年前見過的埃及聖鷺,原產於非洲東部與中東,埃及人視其為國鳥,據說多年前被民間的野生動物園引進台灣,有幾隻逃逸出來,後來在台灣西部海邊與溼地歸化繁殖,已有不少賞鳥人士加以報導,幸好沒有對本土生態造成太大威脅。那一天我們遇到賞鳥人,藉由他們大砲型的望遠鏡,我看到這種白色的大型鳥,有著黑色的鐮刀狀嘴巴,攝影者紀錄了一筆不尋常的鳥況,很興奮地向我們介紹聖鳥的來龍去脈。

新福圳湖邊的釣魚大賽,釣客環湖群集,熱鬧非凡(左)。平時湖畔森林群鳥集聚,是賞鳥者的天堂,最容易看到的是夜鷺(右)。


有一天路過湖濱,聽到時遠時近的聒噪鳥叫聲,抬頭望見一大群烏鴉在上空飛翔,好一會兒才停在湖北岸的大樹上,附近也許有牠們的棲息地,這批烏鴉會選擇以此為家,顯然與新福圳養殖池的食物供應有關,不知何故,這一天的烏鴉活動特別熱絡,吸引了好幾位鳥類生態攝影家的眼光,我們看到湖邊停了一輛休旅車,陳大師正裝起腳架,長鏡頭對準隔岸樹梢,拍攝烏鴉的生態照片。我們停腳觀看,聊了起來,他可說是大地的守望者,為了拍攝自然美景與動物生態照片,必須耐心等待特殊天候與獵物活動瞬間,才能拍到理想的作品,在我們到來之前,他已在此守候多時了,他取出名片自我介紹,上面有他的鳥類生態作品,然後繼續從他的望遠鏡頭中觀察烏鴉的動態。

白鷺與烏鴉交相群飛在湖邊芒草與樹林間,經常吸引鳥類生態攝影家來獵取鏡頭,右圖為湖岸樹枝上的大卷尾


告別了攝影家,我們離開新福圳湖,繼續前行。我們沒打算在湖濱守望一整天,只是作一趟早晨的健行運動罷了。當然,我與學生們的綠林遊梭生涯也是山林的守望者,樹木固定長在地上,綠林遊梭客則要到處巡行,記錄下各地的環境特色與樹木種類,我們與大師的守望方式有所不同而已。當天我們回程又路過湖濱,大師仍在守候獵影,休旅車後門已打開,車內的炊具燒了開水,他泡茶招待我們,顯然他仍將繼續守在這裡,正如他的部落格所說的,他上高山、下溼地、睡車上,到處走透透。

油桐花開,綠林呈現五月雪景觀,白鷺鳥也來湊一腳。


【綠隧行腳】
過了新福圳池,便走入通往大艽宮的小型產業道路,兩旁樹林夾道是這條柏油路的特色,由於路寬只容一車,樹蔭蔽天,整條路儼然是綠色隧道。
開頭的路面左側種了一片松林,過去我常走入林中閒逛,松樹長得不算很密,林裡光線柔和,走起來感覺很舒服,林子延伸到另一端的湖岸,走到林緣又見波光萬頃,有一種豁然開朗的快感。松樹下長了不少野生的闊葉樹苗,顯然人工林正在逐漸轉變為闊葉天然林。記得我曾帶學生來此作林場實習,解說林相的變化,當時林外有一告示牌,註明此林地要出售,助教們就建議我購買這片湖邊松林,作何用途呢?學生們議論紛紛,蓋一棟湖濱松林度假小屋?作林中隱叟?在林內禪修?後來我想了一想,有了森廬窩居,多年來恰似生活在林中小屋,往昔的綠林遊梭生涯,也度過無數林中野營的日子,現在大可不必再買地作林中隱叟,不論身居何處,年紀多大,退休與否,堅守本身領域勤加耕耘可也。

通過湖中分隔小路,通往大艽宮的綠色隧道,湖岸有一片人造松林(左圖湖下方墨綠色森林),林內長了不少野生的闊葉樹苗(右),我們曾帶學生來此實習,師生間也曾引發購地建築林中小屋的話題。


豈料幾年後,這片松林有了買主,我們散步經過時,看到外面架起鐵絲圍籬,裡面有工程在進行,不久圍籬的一角出現一座出入大門,門口掛著「內觀禪林」四個字,林中還真的蓋了一間小屋,有汽車停在屋旁,松林果然變成禪修園林。此後,我們散步路過此地,面對圍籬內的禪林,便不能再進松林去漫步或看湖水了。
過了松林,這條產業路最吸引人的一段,要算是接下來的天然次生林,道路兩旁有散生的濕地松,夾雜著油桐、野桐、白匏仔、樟樹、相思樹、香楠、九芎、山黃麻等大樹,林下長滿蕨類與筆筒樹,早晨太陽斜射入林,路上林蔭透著光斑,樹木之枝幹與綠葉光影參半,沒有強光刺眼的反差,不論肉眼所見或入鏡,都是柔和的綠林隧道美景,我們常慢步來回走,捨不得快速走完。這條路平常遊人不多,只有晨昏運動者在走,雖有少數求神問卜者開車進來,道路尚不致擁塞,我們的鄉野漫步也很悠閒自在,但到了油桐花季,情況便完全不同了。

大艽宮道路上的天然次生林一景,清晨林蔭下透入光斑,形成光影參半的綠色隧道美景。

五月油桐花季期間,我們帶著來訪的親友,到大艽宮道路上去趕時節賞桐。


每年的五月,林子裡的油桐於一兩週之間開爆了雪白的花朵,這條路就成了大溪賞桐的最佳景點,假日遊人摩肩擦踵,汽車大擺長龍,還有免費接駁專車載來大批遊客。我們當然避免在這種時機來湊熱鬧,不過有時親友來訪,免不了要帶他們趕時節賞桐。那一次從新福圳湖走進來,便見人潮絡繹不絕於山徑,大家慢步徘徊,抬頭尋覓花影,平常與其他樹混生而不顯眼的油桐,這時滿樹白花成了耀眼的主角,偶而微風吹過,落花如雪飛飄,灑落在林間,也飛過遊人的髮際,林子裡便傳出陣陣驚呼,而遍地的落花,也令遊客如癡如醉,腳步左迴右旋而不忍踐踏,拾花插襟者有之,編織綴帽者有之。近十年來,桐花祭的狂熱比賞櫻花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
桐花祭的遊客絡繹於途(上),滿地的落花,猶如灑落在林地上的薄雪(下)。


綠林遊梭客經年巡山訪林,對於最近桐花所展現的「五月雪」景觀,除了有點驚訝,也感懷於台灣山林百年來的滄桑。台灣多山,淺山及低海拔的森林自然是山區居民生計所賴,山麓地帶林相的變化,勾勒出一世紀以來的林海浮沉錄,幾種有過經濟價值的樹種,先後躍上台灣低山林木舞台,成為植林要角,事後經濟功能被取代,歸於平淡,而油桐則蛻變成為賞花的寵兒。

綠林五月雪的景觀,使原具濟價值的油桐,蛻變成為春末賞花的寵兒。


日治時期的樟樹崛起於山林,採樟製腦是山區主要產業,繼之有相思樹的興盛,供應礦坑支架與製炭材料,功用消退後,這兩個樹種佔據大部分低海拔森林。油桐是日本人從中國引進的外來種,其桐油與木材原有很多用途,為日軍戰備物資,所以栽植頗多,戰後油桐與樟樹、相思樹就長留山林,到處可見。後來泡桐興起,雖被喻為綠色黃金,然如曇花一現,不久罹病消退,油桐一度有取代泡桐之趨勢,然材質無法相比,終被捨棄。這三種樹的後來命運有所不同,樟樹與相思樹很少天然更新,現在除了刻意栽植的,山野中大多只剩大樹與老木,油桐除了過去一度大量造林,還得利於其散播力與繁殖力,只要森林有破壞或枝葉產生裂隙,它便乘虛而入,因此它的分布面積逐漸擴大,從苗栗到桃園一帶山區尤多,這時剛好碰上農業轉型,農地休閒遊樂蔚為風潮,桐花祭炒熱後,各地紛紛修築公路與步道,油桐在山林遊樂的地位勢將持續不衰,佔去大部分低山的林地,而原來台灣低海拔原始森林的衰退,樹種多樣性的侵蝕,也是無可避免的趨勢,除非我們安排有效的復育與保育措施。

台灣早期的經濟樹種造林,現在留下很多的樟樹林(左)與相思樹林(右),與油桐林成為低海拔山區遍地可見的林型。


桐花季節過後,我們仍然常走大艽宮產業道路,道路的終點是大艽宮與小停車場,大艽宮古道的登山口就在停車場旁邊,這條古道原名大艽芎崎古道,可能因早年這附近有很多九芎樹,現在九芎樹已不多,位於古道起點的福德廟卻因而得名為大艽宮。古道沿溪洲山的北坡上行,越過最低鞍部後,由山的南坡下山,通到石門水庫環湖公路的懷德橋附近,為往昔山區墾民把茶葉與竹筍挑運到大溪市集的通道。現在古道南段已沒落,北段自大艽宮起則歷經整修,成為登溪洲山的熱門健行路線。

大艽宮產業道路終點的大艽宮,是古道的起點(左),宮後側有一株老楓樹(右),是「天蠶便」的主角(下)。


據傳大艽宮建於清朝光緒年間,宮內主奉福德正神,宮前的山壁有山泉經年流出,下游的居民乃建廟祭拜,以求保佑水源不絕。大艽宮的後側山坡上有一顆罕見的百年老楓樹,樹高超過三十幾公尺,枝葉繁茂蔽天,有成群天蠶在樹上繁殖,每年春季天蠺大量出現時,屢隨楓葉掉落地面,蟲體爬行滿地,樹上也頻頻撒落蠶的糞便,路過的遊客看到此異象,戲稱「天蠶便」,這奇景之名便傳了開來。
大艽宮是我們晨昏散步的終點,一個多小時的親山親水健行,然後折回森廬,可以給當天帶來好體力與清爽心靈。若是當天準備遠行登山,過足腳癮,大艽宮產業道路也是常採用的行程,上了大艽宮古道,向西縱走可到蓮台山、溪洲山與新溪洲山,走下石門水庫,向東可達頭寮山、百吉林蔭步道、石龜坑山與白石山,所看見的鄉野更廣,在山上又可遙望森廬社區所在,那是另一番登山賞景的樂趣了。

大艽宮附近是我們晨昏散步的終點,卻是遠行登山的起點,向西可登蓮台山與溪洲山,向東可連登數峰,到達白石山,看到更廣的大溪鄉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