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9月28日 星期一

(四)森廬四季 (作者--山風)

【疏林花開】
森廬的庭園綠化設計,顯然受到前屋主的影響,我們保留他所種的三株細葉欖仁樹,就註定日後這庭園將發展成森林的格局。但在樹木未長大形成鬱閉森林之前,整個庭院還算是疏林的景觀。在世界主要的天然地景類型之中,疏林是樹木與細葉的陽性禾草(grass)共存的一種植物群落,樹木枝葉之間還有陽光照得到的空地,喜好日照的禾草可以生長,形成草皮,等到樹木間的空隙被枝葉填滿,樹蔭完全竉罩地面,草皮就消失了,代之而起的是喜好陰濕的寬葉草(forbs),這是可預期的轉變,在公園裡屢見不鮮,我們的森廬庭園也將循序漸變,但在森林降臨以前,我們可盡情享受疏林花開的燦爛時光。

森廬的疏林下,盛開的矮牽牛環繞著草皮與細葉欖仁小樹,小樹的支架還立在鎮園的礁石旁(左)。第二年春天,草皮已經完全密合,礁石上長滿鴨掌藤與景天科的長壽花,矮牽牛依然燦爛如昔(右)。


在聖地牙哥居住的半年期間,我們別墅前庭沒有大樹,除一棵蘇鐵以外,都是禾草原,我們已習慣在草原間設置花壇,種一些陽性的草花,使當地社區的綠色草皮上增添了萬紫千紅的色彩。八十二年的夏天遷入森廬以後,我還從聖地牙哥帶來一些育成的花苗,在森廬的疏林階段,種草花仍是我們休閒的活動之一。我們遷入之前就開始建設庭園,在三棵細葉欖仁樹的「森」字外圍與外界牆欄之間,以磚塊闢出寬約半公尺的花壇,圍繞中央的三棵樹,所種的草花以矮牽牛與黃波斯菊為主,花壇與樹木之間則鋪種草皮,擺了幾塊踏腳石,在中央的大樹下並擺設礁岩,岩上種了幾株鴨掌藤與景天科的多肉植物。就這樣,疏林的景觀成形了,樹木與草皮被隨風擺盪的花浪所包圍,吸引不少過客與鄰居來觀賞,我們不斷育苗,定期補植更新,矮牽牛與黃波斯菊幾乎全年都可看到花,成了基本的花園角色。

庭園花壇以矮牽牛為主角

剛定植的黃波斯菊小苗與花壇盛開的花朵。


庭園中也種了其他種類的花木,採盆栽或槽植的方式培養。庭園的南側是寬兩公尺的通道,連接外邊圍欄鐵門與屋舍大門,地上鋪了石板,無法種花或樹,盆栽灌木就放置通道兩旁,花槽則擺在屋前繞到後院的屋簷下走道,放置地面或托架,小小的庭院,倒也花樹競豔,熱鬧非凡。四周的花壇經年有花可賞,看起來似乎少了季節性的變化,不過盆栽的植物多樣性較高,不同種之花期則有季節性,而且隨著頭頂上樹木的成長,林下環境逐漸轉變,有更多的盆栽與槽植花卉加入,四季的花卉景觀依序登場,我們也樂於觀景思情,感悟歲月的流轉,而觀察森廬天空的日月星辰運行,我們印證時序的推進,也預知花開盛事。

窗前走道上的盆栽、吊籃與花槽長滿了多樣化的植物,隨著四季運行,花開花落,展現出生命的韻律。


【春】
淡淡的三月天,森廬歷經冬天季風的狂嘯紛擾,終於漸漸平靜下來,最後的一陣風吹落了細葉欖仁的所有葉子。這時通常是春分時節,清晨的台地上常有薄霧,太陽從正東方的石厝坑山頂升起,蒸乾了霧,也照亮了森廬的樹,欖仁光禿禿的樹枝只維持大約一星期左右,到了三月底,新葉便開始吐芽,宣告春神的降臨,也啟動了春花開放的序幕。
我們掃瞄森廬的每一個角落,尋找春天的第一朵花。森廬的疏林下,矮牽牛依然盛開,那是去年底在屋頂育苗,定植到花壇的一批,算不上初開的花,花架上的金魚草也是屋頂花園的冬日花朵。在牆角的小盆栽上,我們看到一株不起眼的小樹,台灣三角楓的新葉間,正開出纖細的花朵,畢竟它是森廬中典型的落葉樹,每年生理週期極為規律而準時,欖仁的新葉一出現,三角楓也長出新葉並開花。

每年的三月底,細葉欖仁長出翠綠的新葉(左),台灣三角楓準時開花,成為新春所開的第一朵花(右)。

森廬的疏林下除了盛開的矮牽牛以外,各類盆栽與花槽的植物正依序開花,報知春天的來臨。


三月天少不了杜鵑花,當初我們並沒有打算種杜鵑,或許每年台大校園裡的杜鵑花海已看膩了。後來在花市購買草皮時,順手買了一棵外來的重瓣杜鵑,繁殖了幾盆,成為三月的當季花卉。比較特殊的是本土的烏來杜鵑,這種原來長在鷺鷥潭邊岩壁上的小灌木,我在大學時代到鷺鷥潭郊遊時,曾在搭渡船的岸邊看過,翡翠水庫落成後,溪岸的棲地已遭滅頂,目前除了一兩處復育區,野外再也找不到天然的群落,有一度成為受文資法保護的珍稀植物。研究烏來杜鵑復育的曾教授送我幾株培育的苗木,其實烏來杜鵑很容易栽培,年年定時開花,它一如其他的杜鵑,需要充分陽光,無奈它個子矮,在野外屈居大樹下便無法長存,只有長到大樹不能生長的岩石峭壁上,才能保有一席之地。這種杜鵑在森廬的未來命運,可想而知,但在疏林階段,烏來杜鵑陪我們渡過好幾個錦繡年華。

花槽的金魚草從去年開到今春,但一旁的重瓣杜鵑則是逢春開花(左),杜鵑花旁的君子蘭也是森廬的報春花(右)。

烏來杜鵑的葉子比一般杜鵑細,花也比較小,在森廬中算是特殊的嬌客。


觀賞鳳梨是後來加入的栽培植物,原是朋友要丟棄的植物,我們拿來放在森廬的樹下牆角,它就生長起來,而且開花給你看,我們也繁殖了不少株,採用盆栽放在走道上,春天最先開花的一種叫鶯歌鳳梨,花序伸直,花排成左右兩列,紅色的花苞相當亮麗。
季節性最強的植物要算洋繡球,又稱網球花,是一種石蒜科的球根植物,我們種了幾盆,冬天到初春期間,盆子空蕩蕩的,看不見任何植株或葉子,到了五月底,才見到盆中土出花軸,在端午節前後開花,也長出葉子,一年中就只有一次花期,一大團細狹的紅花聚成球形,成為園中最耀眼的景觀,可惜它的花期不長,只持續一週左右,端午節過後,花就凋謝,也宣告春去了。

鶯歌鳳梨正在開花,紅色的苞片比黃色的花更搶眼(左)。洋繡球在每年端午節前後開花,一大團紅花似火球,室內與陽台栽種的大岩桐也拿出來湊熱鬧(右)。


【夏】
六月上旬,森廬的初夏仍是洋繡球的當紅季節,最後的一團花盛開不久,花軸彎腰點頭,把空間讓給新葉,葉子從球根伸出後,生長很快,幾束葉叢蓋滿花架,洋繡球的花期一過,正是夏天花季的開始。
森廬的地面花壇,在夏天常有青黃不接的窘境,因為天乾土燥,幾天沒回到森廬,辛苦培養的花苗便有枯萎的情況,加上颱風的過境或邊緣掠過,帶來風雨,定植的矮牽牛與波斯菊草花便有損失。好在我們育出的花苗種類較多,有些植物比較耐旱,有些盆栽採用水苔栽培,可以保濕,很多槽植或盆栽的花卉在颱風期間則移入室內,避開風雨,因此森廬的夏天仍是花開最燦爛的季節。

六月初洋繡球的花正怒放(左),花期過後葉子快速成長,花軸下彎,果實開始發育(右)。


從高山農場帶回的香水百合,在森廬開花(左),二十幾年前從綠島採回的倒吊蓮(景天科),在森廬繁殖了很多後代,年年開花(右)。

夏季的矮牽牛花苗偶有青黃不接,松葉牡丹遞補了森廬的地面花壇。


從春分後一直向北移動的太陽,終於在六月底達到最北限,夏至的日出位置在森廬東北方的金面山附近,早晨由東北射入的陽光,在森廬北邊的地面造成一片斜日照,等太陽高升,這裡更有充足的頂射光,我們所培育的天人菊花苗,就定植在靠北的花檀,並且在此繁衍了好幾代,年年開花,讓我回憶起在澎湖遊歷的時光。
北邊的屋牆照不到陽光,但夏天相當明亮,我們在屋簷下種了一些榕樹的盆栽,是野生的苗木所保留下來的。這裡的牆壁另有一種特殊的吊掛盆花,是不耐寒的紅桐草(苦苣苔科),兼有賞葉及觀花的價值,其種源來自多年前林助理在台大研究室陽台的栽培品,後來繁殖到台北的居家陽台,最後終於傳到森廬。這種植物在夏天很容易繁殖,只要在延伸的莖下側擺土或水苔,它就生根成株,光線好的場所(不是全日照)經常開花,但到冬天,它受不了森廬的低溫及冷風,常致全軍覆沒,只好由台北的盆栽再引入繁殖。

北邊花壇栽植的天人菊(左)與牆上吊藍所種的紅桐草(右)。


仲夏最壯觀的花景要算爬藤的牽牛花(朝顏),我們通常在初夏就開始播種育苗,並種到屋簷走道的大花槽,使它攀緣到窗架上,清晨便可以逆著樹葉間的晨曦,細數當天所開的花朵,我們在早晨的餐桌上,常凝視著窗外的朝顏,久久移不開視線。有幾年,我們的牽牛花也定植到屋簷下的花壇,並拉細繩牽引,讓它爬到二樓陽台,整片長四公尺餘的繩網上,一天上午可開出近百朵花,儼然是一面短暫的花牆,雖是花開半日即謝,但明天有明天的花開,更令人期待。
仲夏之夜,我們曾在屋頂觀星,用牛頓式望遠鏡看天蠍座與半人馬座的星雲,累了就睡在二樓和室,床舖兩面有落地窗,窗外森林近在咫尺,跟以前在森林裡睡營帳沒有兩樣,最妙的是在黎明之前,轉頭看東方天邊,可看到天狼星,有時更可見到最明亮的金星。我們常捨棄清晨的睡眠,起個大早,到屋外去點閱早上所開的牽牛花。

屋簷下走道所種的牽牛花,正爬上窗架,吸引著我們早餐桌上的目光。

八月底的夏季末,森廬園裡的觀賞鳳梨又蠢蠢欲動,一種我們貫稱紅棗(火燄鳳梨)的植物伸出火燄似的花苞(左),並陸續綻放噴火(右)。


【秋】
初秋的九月,天氣穩定時,豔陽仍經常高掛,植物需水若渴,草花缺水就生長不良,花朵減少。秋颱也很頻繁,颱風來襲時,我們必須在風未到之前趕回森廬,作一些防禦措施,並把可移動的花樹搬入屋內,颱風過後再趕回來,打開窗戶,並把花木歸回原位,這樣就耗去很多時間,以致花壇的草花更新不多,盆栽與花槽的花也顯得稀疏了。
畢竟秋天是果熟的季節,春天綻放的君子蘭與台灣三角楓,都掛著將近成熟的果實。森廬的花壇乏善可陳,矮牽牛與黃波斯菊的花已衰退,只見枝頭上結實纍纍。森廬的花還是靠夏天所種的牽牛花在撐場面,有一年夏末我們播種鳥蘿,與牽牛花一起搭架培養,這年秋天爬藤成了疏林下的主要場景。

森廬前庭通到後院的轉角處所搭的花架上,鳥蘿取代了牽牛花(左)。三角楓結了飛蛾似的翅果,象徵秋天的到來(右)。

鳥蘿的細裂狀葉子與小花(左)。窗台上午盛開的牽牛花在秋天展現強韌的生命力(右)。


九月底的節氣已推進到秋分,太陽的軌跡又逐漸南移,日出點也回到東方的石厝坑山,森廬的風漸有涼爽的秋意。十月上旬,第一波東北季風搶先來報到,突來的強風常推倒盆栽,在北側圍欄邊的一盆山蘇蕨,展葉達兩公尺,也被吹翻了。秋天是溫帶的落葉季節,但台灣低海拔落葉樹的葉子脫落比較晚,要到秋末冬初才有明顯的紅葉可賞。森廬細葉欖仁的落葉並不很明顯,秋冬仍有相當多的葉子,葉全落則在冬末春初的三月下旬,且只維持一星期左右的全禿,所以森廬的樹長大後,全年林下的光線漸少,牽牛花與鳥蘿已不適合緣牆窗攀引,樹下的地面草花也逐漸消退,到深秋十月只有觀賞鳳梨一枝獨秀,成為森廬的寵兒。

蜻蜓鳳梨的花序苞片呈放射狀,有些品種的花序可抽得很長,有一柱擎天之勢,蜻蜓或許來自擎天的諧音?

火燄鳳梨(紅棗)在秋天由東南方射入的晨曦中,正在成群盛開。

火燄鳳梨的花序好像一把火炬,右圖為一朵花的模樣,伸出花筒的是黃色的雄蕊與藍紫色的雌蕊柱頭。


【冬】
十一月的森廬是晴天與陰霾季風交替的日子,整個冬天都是這種天氣的輪迴,每一波持續三四天左右的週期。東北季風南下所帶來的雨量比台北少得多,但風力則強勁多了,這是我們購入森廬以前無法體驗到的天氣特性,因為當時不是季風期。在凜冽的寒風下,落葉樹將葉落盡,可以抗拒低溫與乾燥,這是溫帶典型落葉樹的生理特性。森廬的主木細葉欖仁,是來自熱帶非洲與馬達加斯加島的季風林落葉樹,但由其在森廬的生長表現看來,落葉習性並非定期強制性,而是類似機能性的變化,隨天候的狀況應變,若遇到長期乾旱,即使在夏天它也會掉一些嫩葉給你看,到冬末初春則只有一週的無葉期。
前三年的疏林階段,森廬的冬天花壇仍有草花,矮牽牛顯得比夏天矮了很多,屋頂陽光下培育的三色堇也種到地面花壇,繼續開花,提供冬天的花景,另有屋頂花園的長方形花槽也養出許多福祿考的草花,搬到樓下花架上來湊熱鬧,除此以外,森廬冬天的花木大多在休養生息,沒有令人驚豔的表現。森廬的樹木年年在長大,眼看樹蔭逐漸擴大,我們感到地面花壇的氣數將盡。

冬天的森盧花壇還是矮牽牛在撐場面,屋頂養成的三色堇也下來客串演出。


年底的冬至,我們在屋頂看日出,太陽從東南方的東眼山附近上升,冬天的太陽南移,斜射到北半球,三樓的南邊屋簷下整天可照到陽光,又不會淋雨,是培育草花的理想場所,於是我們開始作屋頂花園的規劃,以延續花壇草花的生命,其後幾年,森盧地面的草花便是由屋頂育成供應的。
剛到森盧第一年的冬天,大溪東方的拉拉山下雪了,森盧晚上的氣溫降到2-3℃,我們全家人冷得直發抖,只好到大溪別館的健身中心去運動熱身,那是最冷的一個冬天,以後就沒有破這次紀錄,而且常有暖冬的現象,或許溫室效應真的應驗了。雖然後來寒流很少發威,不過東北風一直在冬天吹個不停,森盧的植物生長大受影響,庭園景觀不免有蕭條之感。農曆過年是我們全家在森盧共渡的時光,雖然可賞的花不多,卻有一個預期的驚喜,那是五木夥伴所贈送的洋蘭,他在研究生讀碩士時,精心種了兩盆嘉得利雅送到森盧,我不知其詳細品種名稱,也不知花期,就先擺在後院的屋簷下。第二年的農曆春節回到森盧,欣然見到嘉得利雅蘭花開並蒂,為寒冬增添喜氣,以後這批蘭花每年在農曆年開花,我們又加以分株繁殖,衍生很多後裔,前庭樹下和窗台都有吊盆,成為後疏林時期的主要觀賞植物。

屋頂養成之三色堇與福祿考等草花,搬到森廬前庭的花架上來點綴冬景(左),庭園欖仁樹枝上掛著盛開嘉得利雅蘭的吊盆(右)。

嘉得利雅蘭在每年的農曆春節開花,成為返鄉渡假所期待的驚喜。


後疏林時期的森廬,頭頂上欖仁樹的枝葉遮蔽天空,層層疊疊的葉子阻隔了陽光,地面的草皮逐漸衰弱枯亡,喜陰的寬葉草陸續出現,我們不得不隨勢順變,開始引進蟛蜞菊來栽植,在樹蔭下曾大量繁生,風光一陣子。後來有一天,我們在大溪別館的草地上看到一大片紅尾莧的栽培群落,順手抓了幾段匍匐莖回到森廬,插在花槽中繁殖,原以為它是典型的陽性植物,沒想到在森蘆樹下居然可以生長,且幾乎全年開花,匍匐莖自動擴展,最後竟成為樹蔭下的地被植物。回顧入住鄉居以來,庭園樹木成林,不出十年,森廬天地完全改觀。
 
屋頂所種的福祿考移到森廬前庭花架上,變化多端的花形花色令人目不睱睹(下槽)。花槽繁殖中的紅尾莧,我們習慣稱為毛毛蟲(上槽),後來將成為森廬前庭的地面覆蓋植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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