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10月29日 星期四

(六)森廬荊葛 ( 作者--山風)

【生命劇場:爬藤的糾葛】
入住森廬以來,庭園上空的樹木形態與地面植物種類不斷在改變,演出「天地改觀」的戲碼。而森廬外部的柵籬及雨棚頂部也栽培了三種爬藤植物,這三種爬藤相鄰而居,本來各有其基本地盤,隨著歲月流轉,三種植物向外發展,不免交纏混生,彼此糾葛,有時某一種生長旺盛,幾乎獨占大部分柵籬,不久卻又呈現退縮收斂之態,讓出擴張之地盤。十多年來,這三種植物演出生存策略與物種競爭的生命劇場,三種互有消長,但至目前為止,都還健在,其變化歷程與因果機緣值得回味。
森廬與外界馬路的介面,包括車庫升降鐵門、庭園大門與柵牆三部分,所謂柵牆係由下半部水泥牆與上部鐵柵組成,社區內許多同樣的圍牆內大多栽種灌木綠籬,我們起初在圍牆與裡面花壇之間種了些小灌木與榕樹幼苗,後來覺得上部的鐵柵是長爬藤的好地方,有一次試種了牽牛花,但只能維持一季,不能經年現形,所以最後決定種多年生的灌木,作為隔離內外的綠籬。這時昔日夥伴廖兄來訪,送我們一些盆栽與樹苗,包括三株紅花洋紫荊,以前沒見過這種植物,我決定試種在柵牆內與花壇之間,兩株靠近大門,另一株在北邊角落,準備讓牠爬到柵牆鐵欄上,並經常修剪,保持灌木綠籬的形態。栽種約半年後,發現它生長迅速,且蔓性很強,不久枝條就左彎右轉,盤纏在柵欄的鐵條之間,與柵欄形成一道分不開的屏障,以後我就以蔓性洋紫荊稱之,它的花像極了畢業時節開花的鳳凰木,所以老婆習慣叫它「小鳳凰」。

森廬初創時期的外牆與大門,小鳳凰在右牆,軟枝黃蟬已攀上大門拱架,九重葛還種在盆中,擺在車庫前的門柱旁(左圖)。後來九重葛種入水泥孔洞的土中,開始迅速往上爬,三種爬藤各就各位(右圖)。


我們把森廬的庭院大門換成不鏽鋼柵門,兩邊的水泥門柱上,另以一拱形鋼橋相接,以便培養另一種開大型花的爬藤,這種設計規格,後來成為社區內大多數人家大門的典範。大門上的爬藤材料是從台北陽台帶來的盆栽軟枝黃蟬和九重葛,在台北盆子裡生長有限,好像永遠長不大,到森廬以後,黃蟬就種在大門的右側門柱裡面,入土不久如魚得水,很快生長,率先爬上拱架開花,符合我們希望大門頂上有大型花朵的預期。
另一盆九重葛的盆栽生長不良,我們暫時放在大門外左門柱旁的水泥地上,由於沒有入土,花盆儲水有限,太久沒有回森廬度假則有缺水旱象,生長遲滯。我們對九重葛的定位是要它爬上車庫頂的露台,後來我們在車庫頂端加裝一遮雨棚,為的是讓社區共養的幾隻狗有一避風雨之處,同時可供九重葛攀爬到雨棚上,進一步長到露台。過了一段時間,眼看九重葛在盆中毫無起色,覺得應該讓它入土生長,才有希望爬到二樓開花,我曾與鄰居親友談到此事,不久回到森廬,赫然看見九重葛的盆底下水泥地挖開一個大洞,原來鄰友了解我心意,趁他修繕房子之際,請工人幫我打穿水泥孔洞,解決了九重葛的入土問題,我便在洞口邊緣用水泥砌成小牆,將九重葛植入這個土洞,從此它似乎得到無限資源,生機活現,一路上竄,幾年後越過二樓露台,最後竟爬到屋頂。

九重葛入土後,不久爬到雨棚上,還繼續往上攀,黃蟬與小鳳凰正在開花,三藤共存,互不侵犯的景觀可見於森廬創園後的第四年初夏。


【生態課題:共存與獨占】
我們安排這三種蔓性植物的生長位址,讓九重葛、軟枝黃蟬與蔓性洋紫荊分別攀在車庫雨棚、大門拱架與庭園柵欄上。這些地方陽光充足,適合三種陽性爬藤,起初在其位址上獨立生長,各自欣欣向榮,沒有瓜葛,我們也就任其自然,等待等待開花美景。但爬藤植物擅長蔓延,為爭取光合作用所需之陽光,其新枝會向四面八方伸延,尋找有陽光之空間,而這三個生存位址可經由中間大門上的拱架相接觸流通,若我們不加以約束,三種爬藤的枝條難免會交錯糾纏,彼此覆蓋而削弱對方,這就展開了生存競爭的戲碼。

第五年的夏天,三種爬藤互有糾葛,黃蟬的地盤似已淪陷,枝條分散到兩側,洋紫荊與九重葛侵入大門上的拱架而正面交鋒。


生存競爭乃生態學的重要課題,生態學上貫稱生物的棲息環境為生境或棲地(habitat),若此環境的構造比較複雜,例如森林,林中不同高度或地點的環境仍有差異,則可再分為更細微的小環境,稱為小生境(niche)。生活在同一生境或小生境的生物,因有相同的環境需求,或取用相同的資源,常會發生激烈的競爭,處於弱勢者將被淘汰,此所謂天擇(natural selection),長期的天擇乃物種演化的機制之一。以較短期的競爭效應而言,兩種植物在同一生境或小生境上共同生存而發生競爭,其最終結果會導致其中一種衰退而消滅,而另一種優勢的生存者形成獨占的局面,此即生態學上之競爭排斥原理(competitive exclusion principle)。若排斥作用不明顯,或作用時間太短,排斥不完整,尚未出現獨占局面,則可見到共存的現象。互斥的現象有許多實驗或野外觀察可以佐證,但也有反面的報告,證實同一生境之生物也可以共存,其中一種解釋的原理,即所謂中度干擾假說(intermediate disturbance hypothesis),意謂適度的外界干擾,可以抑制競爭群中的優勢者,避免一種獨占的排斥作用,因而提高生境的物種多樣性。換言之,長期的競爭會形成一枝獨秀的排斥現象,若有適度的干擾,削弱競爭群組的族群,使各族群回到接近起跑點上,則不會馬上發生淘汰的現象。
回想森盧的三種外圍爬藤,可說生長在同一生境或棲位上,雖然開始生根生長的位置稍有距離,但一種的枝條可侵入另兩種的領域,多年來彼此交錯糾纏,一直在演出生存遊戲,不過並未見到其中一種獨占的最終競爭結果,到底是時間未到,或有外界的某種干預使然?身為森廬的園丁,我們伴演了甚麼角色?

早期三種爬藤就定位後,在起跑點開始生長的近照,這是上一圖荊葛交纏景觀之前一年半的時間所拍


【紅豔討喜:蔓性洋紫荊】
一般的洋紫荊在台灣很普遍,公園或行道樹常見栽植,是生長很快的大樹。廖兄所送的紅花洋紫荊,其生長方式類似蔓藤,市面上很少見,其實三株苗木內含紅花與淡黃花兩個品種,紅花種兩株,種在大門右邊的門柱旁,另一株淡黃花則種在圍欄北邊角落。紅花種較討我們喜愛,花的模樣與畢業時節開花的鳳凰木很像,記得老婆的舊書中還壓著台大校園鳳凰木的乾花,洋紫荊在森盧開花後,她愛不釋手,常在門外駐足欣賞這小鳳凰花,也因此我在修剪庭木時,碰到洋紫荊即將開花的枝條,就盡量保留不剪,讓它花開滿前庭圍欄。

蔓性洋紫荊的花形似鳳凰木,我們也稱為小鳳凰(左),其葉呈馬鞍形,果實是莢果(右上),莖幹與枝條的彎曲度與可塑性則似藤本植物(右下)。

由二樓露台看洋紫荊與黃蟬開花,這時楚河漢界還算分明,生存競爭戲碼尚未開演。


這種蔓性洋紫荊的花期很長,除了寒冬以外,幾乎全年都有花,以盛夏的花最多,我曾拍下盛開的燦爛花牆盛景,製成賀年卡寄給廖兄致謝。我稱這種洋紫荊為蔓性植物,是因看到它確實有橫向蔓延伸展的本領,其主幹常左右彎曲,分叉的側枝很多,但質地柔軟,只能橫向伸長或下垂,不易向上生長,遇有可攀附之物才能藉機升高。由於後來森盧的三種爬藤相互交纏,洋紫荊曾順著大門拱架侵入車庫雨棚頂上,並一度爬上二樓露台,在那裡開花,使我們不必到大門外就可賞到小鳳凰花,這時大門拱架上的黃蟬被荊藤覆蓋,不見蹤影。
洋紫荊在森盧生長很旺,著根於庭園土中,不須人工澆水,太久沒雨時,頂多掉落一些葉子。開花後結實不少,但我們不必再播種育苗,三株老木還很健康。倒是它的花果曾吸引一些過路人,有一天一位原住民阿嬤經過,停腳細看小鳳凰花,並伸手撫摸豆莢似的果實,似有意採回去種植,我們當面送她幾個莢果,希望這種植物也能在別處繁衍。

夏天小鳳凰盛開,形成燦爛的花牆景觀。

蔓性洋紫荊大軍壓境,侵入軟枝黃蟬的地盤(左),園丁疏於防止,黃蟬一度消失在大門的拱架上(右)。


【步步高攀:九重葛】
九重葛在台灣很普遍,各地庭院或公園都有栽培,常由地面抽出一主幹,到陰棚架頂則展開茂盛的橫向枝葉,陽光充足開花很盛,有如一把大花傘。枝葉充分密生後,常抽出長枝,四處放射,尋找攀附物,其中常有一枝獨秀,高攀向上,生成另一層枝葉,蔚為奇觀。這種植物容易栽培,生長很快,有人種作綠籬,但必須常修剪,否則枝條亂射,不太整齊,修剪就不易開花,所以種在公園的陰棚花架最適當。我們選種九重葛,一來希望它爬到車庫雨棚上,如此雨棚下可供社區的狗遮日避雨,又可達到造景的目的;二來它的枝條生有利刺,密生的帶刺枝條,由大門柱向上生長,爬到車庫雨棚上,再攀上二樓露台,構成一道有效的防禦工事,可防阻竊賊順著這條途徑闖入二樓,由於這路線沿途有手攀及腳踏的著力點,九重葛成長前,曾有小偷經此途侵入二樓,在屋內行竊,九重葛密閉形成荊棘網之後,果然發揮了防禦的功效。

九重葛的生長習性,常由密集枝葉處抽出一長枝,挺拔向上尋找攀附物(左), 爬上車庫遮雨棚不久,就進一步前進到二樓露台(右)。


九重葛的防堵功能,得力於它的生長速度快,分枝密生,以及修剪後生長及分枝更快,我們預設它的生長地盤後,當然不希望它越逾界外,也由於刺會傷人,考慮自家人的安全,我對這爬藤的修剪最多,常用一枝四節的高枝剪,以地面與二樓露台為立足點,進行密集的上下整修,維持它的外形與生長空間,因此九重葛開花不多。不過,我的修剪畢竟有疏忽之時,尤其在夏天,它的徒長枝生長神速,兩三天就伸長一公尺,有一次,一枝條竄上二樓露台,沿側邊欄杆爬,我手下留情,暫不剪它,且看它生長動靜,老婆也建議保留,並順勢牽引,不久它就爬上露台上方的雨棚,並以此為跳版,轉眼爬上三樓屋頂,掛在女兒牆上,終於在那裡綻放成串花朵,使我們開闢的屋頂花園增添一景,而且有些枝條垂下二樓,在露台上方開花,我們一開落地窗,就看到露台上下滿是綠葉與紅花,可說是意外的驚喜。

九重葛攀爬到車庫雨棚與二樓露台上(左),並再接再厲爬上屋頂,開出長串花朵(右)。


後來露台上不僅有九重葛的花,由於它的步步高攀,使相鄰的軟枝黃蟬有攀附之撐架,幾枝黃蟬隨著爬上露台,後來善於延伸的小鳳凰也跟著上來了,在九重葛生長最盛的時刻,三種爬藤同時現身於露台上,並一起開過花,那是森盧露台上最熱鬧的景象,放眼望出屋外,滿是荊葛交織,這時露台上已看不到屋外的馬路了。由於爬上屋頂開花,我對於九重葛上半部的修剪工作減少,僅著重車庫頂的剪枝,所以屋頂的枝葉累積很多,女兒牆外懸掛的一團枝條越來越密,常把屋頂的枝葉往下拖,屋頂的搭掛部份有不勝負荷的感覺,那年的春天,趁颱風季節之前,我想把外掛的枝條拉到屋頂上來,都沒有成功。

在森廬爬藤生長最綿密的時刻,露台三面完全被荊葛枝葉包圍,三種爬藤都出現在露台上並開花(左),地面上常見九重葛落花繽紛(右)。


有一個春天回到森盧渡假,舉頭上望大吃一驚,發現屋頂懸垂的九重葛不見了,跑到二樓露台,才看到一大團的九重葛枝葉掉在露台上,而露台欄杆上的枝條則跌落到樓下的庭園走道上,那季節並沒有颱風,不過幾天前有一個鋒面通過,瞬間強風由西邊吹襲森盧,終於把屋頂的九重葛颳離女兒牆,摔到東側下的露台。整團糾纏的枝葉已難復原,我們決定全部清除,只留下車庫上方的部份殘枝,而整理摔到露台與庭園的九重葛枝葉群團,我們夫妻花了好幾天才清除完畢。
隨著九重葛上半部的殞落,藉由它攀上露台的黃蟬與小鳳凰也被波及,整個森盧的爬藤急需整治,剛好這時三株細葉欖仁樹也長到衝過屋頂的高度,我們趁僱工剪樹的工程之便,也一倂移除車庫上的九重葛,而交纏在大門拱架上的三種爬藤也全部除去,讓它們再度定位,重新生長,就這樣,森盧圍欄的三種爬藤,似乎又回到最初的起跑點了。

鋒面過境的瞬間強風,颳落了屋頂的成串九重葛,掉到露台上(左),而原來爬在露台欄杆的枝條也摔落到地面上(右)。

由於九重葛的成串殞落,糾纏在一起的黃蟬與小鳳凰也遭魚池之殃,我們不得不把車庫雨棚及大門拱架上的爬藤全面移除,回復當初的三藤定位。


【明亮動人:軟枝黃蟬】
軟枝黃蟬也是栽培很廣的爬藤植物,由於枝條軟軔,不善射出直立挺拔的長枝,也不像九重葛帶刺,可以勾附別的枝條而向上攀爬,所以只能援支架水平伸展,適合作陰棚爬藤,在尚未爬到棚頂以前,宜加以牽引,我們選擇門柱上的拱架作為它的基本地盤,也是基於這樣的考慮,希望它成為大門上的花架與遮陽籬。
這株爬藤原種在台北住家,初夏開出純黃色的大喇叭花,掛在六樓的陽台欄杆上,成為很醒目的景物,深得我們喜愛。購入森廬以後,覺得應讓黃蟬到庭院去生長,並在門上大展身手。到森廬後由花盆取出,種入園土,它生長得更旺盛,很快藉由圍欄之鐵條攀援到門柱,不久就如我們期望,伸展到門上拱架,開出明亮動人的一片大黃花,起初與小鳳凰及九重葛形成三藤並立的局面。
軟枝黃蟬的花期從五六月到十月底,在三種爬藤中算是最短的,沒有花就不引人注意,在人的照料作業中可能被忽略,又因它僅能水平伸延,無向上攀升的能力,容易被別的植物覆蓋而削弱生命力,所以三種爬藤生長定位後,我就看出它的競爭力最低,因此留意在心,特別多加撫育,除枯枝黃葉以外,很少修剪枝葉,任其充分擴展,森廬創園漏的三四年間,可說是黃蟬的全盛時期,每年夏秋之間在門頂拱架上,先後開出數百朵花。無奈它的雙鄰是極具侵略性的洋紫荊與九重葛,兩面夾攻的結果,我的庭園管理一有怠慢,黃蟬便幾乎消失,僅剩少數花朵零星點綴在荊葛之叢中。

軟枝黃蟬在森廬創始期攀爬至大門拱架上,夏秋之間開花(左)。由大門外看三四年競爭後的拱架,空間已被荊葛所佔,黃蟬被壓蓋在九重葛底下,勉強開出幾朵花(右)。


軟枝黃蟬在全盛時期於大門拱架上開花。


失去優勢的軟枝黃蟬,當然不會馬上消全軍覆沒,它的枝條夾雜在荊葛之中,偶而找到空隙,還會露出莖葉與黃花,由於洋紫荊的分枝與擴張很快,常來不及修剪便蓋到黃蟬枝葉上,而另一邊的九重葛被修剪最多,在抽出新枝之間或許有一段空窗期,故殘存的黃蟬常向九重葛這邊蔓延,而緊鄰洋紫荊的一側就淪陷了。三種爬藤的恩怨糾葛看在我們眼裡,對於弱者自然會給予特殊照料,我們看黃蟬即將失去地盤,除修剪侵略它的荊葛以外,還替它裝設攀繩,連繫大門拱架與二樓小陽台,可惜它還是後繼無力,攀繩上仍有荊葛入侵,我們的救援徒勞無功。

軟枝黃蟬常向車庫頂棚的九重葛這一邊蔓延,因九重葛經常被修剪,釋出一些空間,而拱架屢被洋紫荊侵佔,黃蟬失去基本地盤。


【十年糾纏:難分難解】
今日森廬的三種爬藤,雖互有競爭與消長,但尚可共存,不能說完全是自然競爭的結果,回想起來,人的干預確實伴演了重要角色,森廬如此,自然界的野生動植物也不例外。森廬庭園的管理有不成文的分工,老婆大致擔任草本與新植物的增添與撫育,她還有幾百盆室內盆栽與陽台的植物要照料,我負責園藝工程的施工與屋外庭園的粗活,包括掃地、澆水、種樹與樹木的修枝剪幹,三種爬藤的修剪則是最頻繁的工作。基於當初的爬藤植栽設計,以及想維持三種共存的局面,我的修剪工作不免有扶弱抑強的意念,並非毫無章法的隨興之作,對於三種植物自然競爭的干預,顯然是維持多樣性的推手。
軟枝黃蟬最為纖弱,除剪除枯枝以外,新枝均予保留,並以繩索牽引扶持,使攀上拱架與其他撐支物,若注意到其他植物入侵,常加以清除,但在沒有花的時期,黃蟬常被荊葛掩蓋而不察覺,事後必須再為它尋找出路。
我對九重葛的修剪最多,它射出或懸垂的枝條不計其數,一不小心,人會被刺痛流血,也可能妨礙車輛出入,在夏天生長最旺的時節,至少一星期要修剪一次。用高枝剪切斷葛枝的動作雖然吃力,但費時不多,比較麻煩的是後續的殘枝處理,早期社區旁有些空地可堆積廢材枯葉,等時機焚化,後來那位地主築牆禁止外人進入,我們的枝幹與枯葉垃圾便要自行處理,不論驅車運到天然林下去讓它自然腐化,或定時交由垃圾車清運,都要先行切成小段綑扎,以便儲存與搬運,這工作花時間很多,處理九重葛不能倉促浮躁,否則手會受傷。

爬藤的修剪是最頻繁的庭園工作,九重葛的修剪尤其麻煩(左),剪枝的工作較輕快(右上),但綑綁清運的後續處理則較繁重(右下)。


洋紫荊的修剪也很常進行,它的新枝伸展在牆欄上,也伸出鐵欄外,形成似柳條的懸弧枝葉,並開出數百朵花,我們也就順勢保持這種造景,由於我們喜歡它的花,修剪時必須仔細察看花蕾的位置,再判斷如何剪,使花開得最多,而不影響外形觀瞻,老婆喜歡這種懸柳似的造景,常親自在牆外整修垂枝,調整花枝的姿態。
對於森廬牆外爬藤的干預,除了我們的修剪以外,想不到也有外人插手。幾年前,社區內遷入一新住戶,後來我們回森廬渡假時,發現洋紫荊的柳條造景,常被人攔腰剪斷,大門與車庫兩旁的九重葛也有外人修剪的痕跡,起初我以為有人想在洋紫荊的遮蔭下泊車,所以刻意修剪垂枝,後來才察覺是那新住戶內一位「剪刀手」的傑作。她閒來常拿一把剪刀,未經屋主的同意或委託,就隨意修剪社區內路邊與圍牆內外的灌木與花草,只要她剪得到的枝葉就挨刀,她只喜歡剪東西,並不維護社區的整潔,剪下的樹枝殘葉不處理,隨意棄置路邊或人家門口,被她砍斷的爬藤上段枯葉仍高掛在圍牆與電纜上,她顯然有嗜剪花木的強迫症,我們曾在離社區兩三公里外的巷弄路邊,發現她蹲在路邊修剪灌木,當然我們社區內住戶的花木都被她剪過,有時屋主發現了,她還會索取工資。這位剪刀手常剪掉即將開花的小鳳凰枝條,老婆非常生氣,屢次丟字條在她信箱,告誡她不可亂來,後來實在氣不過,登門興師問罪,她才暫時放過我們的小鳳凰,但別家的花木仍繼續受害,未來小鳳凰是否可免挨刀,仍未可知。
萬物生存於世,莫不奮力求生,但生命也充滿變數、危機與轉機,森盧三種爬藤的經歷,各有騰達與辛酸,九重葛曾高攀至三樓,並帶引其他爬藤上攀,最後竟跌落地面,幸好保住主幹,得以東山再起,未來三藤之命運如何,實難逆料,如要論斷,只能暫時撇開意外事件與天然災害或人為干擾的可能性,回歸到植物相互競爭作用的單純生態課題。

九重葛生長歷程大起大落,一度帶動其他爬藤長到露台,但最後不幸摔落地面,連帶拱架上的爬藤全被清除空了(左)。事後三種爬藤回到起跑點,洋紫荊與黃蟬又相鄰而生,可共存一段時日(右)。


回顧十多年來森廬爬藤的生長歷程,能夠自由生長而毫無瓜葛的時間不多,由於相鄰而立且空間有限,生存競爭無可避免,如果我們不加管理撫育,任其自然發展的話,由歷年經驗推測結果,可確定的是軟枝黃蟬將首先被淘汰。接下來荊葛兩種強軔的植物短兵相接,九重葛有突圍衝高的本領,一旦長枝攀高,產生新枝葉,就有鶴立雞群的優勢,過去曾一度爬上三樓;而洋紫荊枝條柔軟,可塑性大,左右分叉鑽營,也有它獨特的生存之道,其基本地盤是一面長牆,可攻可守,兩種荊葛長期相爭,鹿死誰手尚難預料。

三種爬藤經過大干擾後,各就各位,捲土重來(上)。洋紫荊生長的牆面很大,九重葛不斷奮力向上爬,黃蟬夾在兩強之間,繼續演出生命劇場(下)。

2009年10月15日 星期四

(五)森廬天地(作者—山風)

【森廬三木】
森廬的庭園以綠葉為天,以碧草為地,這是我們入住三年,進入後疏林時期的開始情況,與剛搬進來的疏林年代比較,可說是天地改觀,森廬終於演變成森林了。庭園裡的三株細葉欖仁樹越長越大,北側圍欄邊的龍柏與黑柿、白柿也逐漸增大,園裡的樓房被密林所包圍,森廬的天蓬與地面也逐年在蛻變之中。
遷入森廬之初,前屋主在庭中央種了三棵細葉欖仁樹,中央一棵約五公尺高,靠外側圍欄左右各一棵,高僅三公尺,由於枝幹細長,中央一株尚須以竹架支撐。細葉欖仁樹生長很快,每年主幹至少增高達三公尺,不久即高出屋頂。樹木在長高階段,主幹抽長,側枝生長較有限,所以樹蔭範圍小,樹下草地仍有充足陽光,陽性禾草生長不錯,疏林階段末期還可看到完整的韓國草皮。

森廬創園之初,地上有三株細葉欖仁樹構成的象形「森」字,中央一株的支架還撐著。地面是新鋪植的韓國草皮與圍繞的長方形花壇。

疏林時期的庭園初春晨景象,欖仁樹的葉已落盡,森廬的天蓬暫時消失,地面的草皮浴在微弱的晨光下。


森廬所在的大溪三層台地,北邊沒有高山屏障,西邊則是大漢溪河谷與對岸的龍潭丘陵地,同樣沒有明顯的地形遮蔽,颱風中心由台灣北部掃過時,常先吹東北風與北風,進入台灣海峽北部則變成西風。三年後的夏天,森廬就遇上強烈颱風過境,北邊的一排龍柏受害嚴重,雖未被連根拔起,但大多傾斜半倒,根部嚴重受損。這時園中央的欖仁樹枝條折損,雖沒有傾斜,但支架卻已鬆垮,可見受風甚大。為預防樹大招風,受風搖擺或折幹而損及屋頂與樓窗,我們開始每年在三月左右修枝切幹,修剪樹梢二至三公尺,接著春夏兩季,樹頂再生萌蘗,長高速度仍然很快,森廬仍然維持高大森林的形相,且樹木逐年高伸,來不及修剪就會突出屋頂。
一般文獻描述細葉欖仁樹是熱帶的落葉樹,但據我們在森廬的觀察,葉子完全掉光的時間只有在三月底的一週左右,四月初就吐出翠綠的新葉,以後在夏天、秋天到冬天,遇有較長乾期或突然的高溫,它都會掉一些葉子,過後也會再長新葉,所以除了初春的一週全禿時期,森廬幾乎全年都在細葉欖仁的綠葉籠罩下。

細葉欖仁樹的落葉期很短,全禿期只有一週(左),其餘季節都有相當多的綠葉,偶遇乾旱則會掉落部份葉子(右)。


中央的大樹修梢最多,但新幹也長得最快,仍是園中最高的樹,後來我因病療養了一段時間,這年沒有體力去修剪庭園樹木,這棵樹終於竄高突出屋頂,東北季風期間搖擺甚劇,颱風季節更成為高危險的受害樹,不得不請庭園樹藝專家代為修剪。這時老友廖兄帶著他的樹藝團隊前來幫忙,他成功移植過國內很多園區的大樹,修剪這顆樹只不過是小技,但要在小庭園中攔腰砍斷一棵大樹,絕不像林業界的樹木皆伐那麼單純,因為空間有限,庭院的兩面是房舍的窗台與露台,另兩面有電線與電桿,砍斷的樹幹不論倒向何方,都會撞擊到周邊的物件,損害無法預料。依我們想像,只有由樹頂開始,分段砍斷,每段不超過一公尺,讓段木垂直落下,才不會傷及旁邊的房屋、電線或小樹。果然大家所見略同,廖兄的技師就是搭吊車升到樹梢旁,分五六段砍下大樹的上半部,讓它由腰部從新生長。
大樹斷頭後,不久又從斷處萌發許多新枝,葉子密生於枝上,形成一團稠密的短髮狀,後來我們剪掉一些小枝,使其中的一枝獨秀,往上長高,一年後這棵樹便已恢復喬木的形態,側枝與葉子繼續蓋滿森廬的地面,也遮蔽了樓房牆面與門窗的陽光,樹葉蒸散大量水分,降低葉面的熱氣,也降低了森廬室內的溫度。

颱風過境後的森廬庭園,北側的一排龍柏傾斜半倒(左),撐著支架的欖仁樹倖免於難,但不斷長高則漸有潛在危機,後來終於將它攔腰修剪,讓它重生新枝,在斷面上形成一團小樹冠(右)。

細葉欖仁樹的落葉期,可看到主幹修剪與再生的痕跡(左)。夏季的綠葉充分生長,形成好幾層天蓬,發揮了降溫效應(右)。


【綠葉滿天】
細葉欖仁樹的樹形構造有其特殊之處,在正常生長情況下,樹幹若沒有受傷,這種樹只維持單一的主幹。主幹上的一公尺左右距離之間,生有環節,由這些節上長出側枝,向四面八方橫伸,呈輪狀排列。側枝可再分叉為生葉子之枝條,枝條有長枝與短枝兩種,長枝上每隔一定距離,長出小突起狀之短枝,葉子則從短枝頂端長出來,呈放射叢生狀。這種樹有挺拔之主幹與水平伸展之側枝,每一輪側枝形成枝葉層,上下相疊,葉子則整齊地在長枝上,一叢叢排列,整棵樹外形相當勻稱優美,雖是引自非洲的外來樹種,但進入台灣後,在全島適應良好,並已風行各地庭園與街道,普受大眾與園藝栽植業者之喜愛,還曾一度當選為台東縣的縣樹,由於苗木很普遍,就被前房東選種在森廬前庭。

細葉欖仁的樹形挺拔,水平的枝葉整齊伸展,有幾何圖之美(左)。由森廬二樓陽台看庭前兩棵樹的交叉側枝與等距叢生的葉子(右)。

由車庫頂的露台上看細葉欖仁的樹形,左側的大樹在四個月前曾修剪過,右邊的小樹已有三年未修剪(左圖)。細葉欖仁的水平枝條在陽光下閃閃發亮(右圖)。


森廬的天蓬樹木枝葉,最大的功能是庇蔭樓房,使夏天室內降溫,另一個景觀上的功能得從室內欣賞。森爐的前庭與大門方位向東,上半天有充足的陽光,細葉欖仁的枝葉除遮蔽陽光以外,早晨從屋內大廳與餐廳可看穿前窗,直視到庭園樹,這時看到的是逆光的欖仁森林下半段剖面,晨曦透過葉縫灑入林內,受光的樹葉與樹下鴨腳木的掌狀葉在陽光下閃閃發亮,背光的葉子則在背景的幽暗中展現,有如明亮的翠玉,隨著日影光斑的移動,亮葉與陰葉交替易位,使林內光景變化莫測,我們常在餐桌上望著窗外,細細品味。另一個觀賞森林剖面的地方在二樓的和室,那是我們夏天睡眠之處,落地窗外正是欖仁樹的中段枝葉,也是我們第一次剪斷主幹的位置,常有不少萌枝叢生,落地窗外枝葉密茂,有如天然林,睡帳與樹林如此接近,我在早上被葉隙晨曦照醒時,總疑似處身於山間森林野帳中,山林生活的野趣也一一浮現眼前。

早上由前窗看到庭園中森林的逆光景色,綠林晨曦就在身邊(左)。和室睡帳外緊鄰著細葉欖仁的枝葉,與睡在森林中的帳蓬沒有兩樣(右)。


細葉欖仁的樹上常有不速之客,經常到森盧活動的鳥類很多,在此繁殖過的鳥則有兩種。我們常在樹下撿到掉落的小型鳥巢,在修剪樹枝時,也常發現密葉間的鳥巢,半球形的直徑約僅5-6公分,據觀察是綠繡眼用過的巢,有一次也在車庫頂的九重葛密葉叢中看到巢中雛鳥,至於成鳥在樹上的活動則是森廬的常景。比較大型而容易觀察的是一種野鴿子(灰林鴿),在中央的大樹上築巢,那時細葉欖仁樹剛修剪過主幹,幹頂四周萌生多數新枝,形成一團散髮似的小樹冠,蓋在主幹的斷面上,這隱密的斷面上似乎是大型鳥築巢的好地方,有一天我們注意到小樹冠之下好像有動靜,從陽台近看,一對鴿子驚動飛走了,讓我們看到樹幹斷面上的鳥巢,我們距離鳥巢只不過兩公尺多,轉換角度便看到巢底的蛋。這是我們有一次回森盧度假時的驚喜奇遇,我趁成鳥外出時,將視線上的枝葉稍作修剪,以便於觀察拍照,以後就頻回森盧,密集觀察,期待幼鳥的孵出。可惜在鴿蛋未孵化前,我們參加預定的國外旅遊,等十幾天後返國,又找時間回到森盧,已是鳥去巢空,我們終究無緣見到野鴿育雛的畫面。

在細葉欖仁樹幹斷面上築巢的一對灰林鴿(左),成鳥起身準備飛走,終於暴露巢底的蛋(右)。


細葉欖仁的樹幹通直,不容易長出著生植物,我們養了很多山蘇蕨,曾想種一些到樹上去,但考慮將來生長太旺,修剪樹枝時易受傷害,所以後來把山蘇種在樹下,現在最大的山蘇展開直徑將近三公尺。我們的屋後陽台培養了不少的蘭花,文心蘭繁殖最盛,在一次修剪樹枝後,我試著把一小叢文心貼到細葉欖仁的樹幹側枝基部,根部裹以水苔,以後新根生長旺盛,貼緊樹幹,新株也陸續長出,目前已形成一大族群,於夏末秋初連續開花,增添了森盧天蓬的風光。

細葉欖仁樹幹上栽植的文心蘭植株與抽出的花軸(左),當時為落葉期。從欖仁樹的綠葉間,看到文心蘭盛開的花群(右)。


【芳草遍地】
森盧初創的兩三年間,庭園環境屬於疏林時期,林下有充分的陽光,花壇可種植一年生的草花,開花極為旺盛,地面草皮的生長也算正常,經年翠綠。我們對森盧地面的維護,主要工作是雜草的移除,因為韓國草雖然繁殖得很密,卻未顯著長高,但土中的雜草紛紛竄出,夾在草皮中,由於草地不大,以前在聖地牙哥所用的電動除草機並未派上用場,我們採用手工拔除,最常見的一種是莎草科的土香,葉子與韓國草混在一起,很快就抽出花軸並開花,看到花軸就可定位並連根拔起,但繁殖的種子很多,拔不勝拔。

森盧開創兩年後,尚屬疏林期,花壇中的矮牽牛正在成長,草皮尚屬連續密生(左),由草皮中竄出的土香是很難消除的雜草(右)。


過了三年以後,樹木成林,細葉欖仁的樹冠已擴及整個庭園上空,森爐的天蓬趨於鬱閉,碧草如茵的地面景觀也日漸消失了,從此森盧的地表面展開一系列植物群的交替變化。
最初的跡象是韓國草逐漸枯萎,土表裸露,有些較陰濕地上長出苔蘚,我們看森林時期已經來臨,就不再補植草皮,靜觀其變化。不久在苔蘚之間出現一些寬葉的草本植物,如車前草、酢醬草、爵床、青芳草、蚶殼草等種,這就如同公園樹蔭邊緣所見的野草了,樹蔭再密的話,林下陰暗將淪為裸地,但森盧庭園不大,樹木群不足以成密林,我們如果不全面頻繁踐踏,料想應該不至於如此。

草皮消失後的部分地面長著貼地的苔蘚(左),後來苔蘚被較高的闊葉草取代,成為森林階段的地被植物(右)。 


除了踏腳石以外的林下地面,我們希望還可看到一些陰性的草花,於是在野外拔了幾株非洲鳳仙花回來,種在花槽中,準備繁殖。這種外來的草花栽培很廣,乃因容易種,適應性強,又能自行繁殖,在二十年前就已經逸出呈野生狀態,可生長在陽光草地,在樹陰底下也能生長開花,我所用的種源來自汐止大尖山至四分子尾山的山徑旁,幾個月後庭園各處已有不少鳳仙的群落,由於果實成熟會爆開,彈出種子,到處播種生長,隨便丟在地上也可成長,甚至我們在屋簷上的瓦片間也看到它,難怪有些人視此種為極難防除的雜草,但對於懶人庭園而言,它是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填園花材。另一種類似的花材是蟛蜞菊,各種強弱的光線下均可生長,其橫行的匍匐莖一觸地就生根,迅速擴大族群,是一種很好的地被植物,我從森盧附近公路的坡坎上取了幾段匍匐莖回來繁殖,不久它與洲鳳仙花成為森盧樹下的地被植物,維持了幾年的時間。

森盧地面在森林時期過渡階段的地被植物:左為非洲鳳仙,右為蟛蜞菊。 


鳳仙花與蟛蜞菊本來可以持續覆蓋森盧地表,甚至跳出圍欄,擴展至隔壁的庭園,但後來因緣際會,闖進另一種植物,地面又有變化。我們經常到大溪別館的健康中心去作休閒運動,有一次在草地上看到一大片新種的紅尾莧,紅色的花序像一枝瓶刷,又像是毛蟲,成群點綴在綠葉間,相當獨特,因為種在開闊草原,料想是偏陽性的草本植物,我好奇地抓了幾段匍匐莖回來,在花槽中試著繁殖,發現它很容易成活,一旦生根成長,匍匐莖又快速蔓延,後來跑出花槽,落地生長,在樹蔭下居然生長不錯,而且幾乎全年開花,可見它在遮陰下比全日照更適應,畢竟那卵形的葉子說明它偏向半陰性的寬葉草類。幾年下來,這種我們習稱為毛毛蟲的植物,目前已經拓展到整個森盧地面,包括原本種草花的花壇,以前的鳳仙花與蟛蜞菊逐漸衰退,現在已經很少見了。至於大溪別館的那一片紅尾莧,並沒有維持多久,一個季節過後,就更換成別的植物,再也沒有重現,不過它的後裔卻在十公里外的森盧庭園繁衍下來。

紅尾莧的卵形葉子與瓶刷狀花序蓋滿森爐的地面(左),紅尾莧一直長到圍牆邊,與牆角的鳳尾蕨相鄰(右)。 

目前森盧林下地面的景像,週邊的灌木圍繞中央樹下的紅尾莧草地,只留下踏腳石板與步行路跡。

2009年9月28日 星期一

(四)森廬四季 (作者--山風)

【疏林花開】
森廬的庭園綠化設計,顯然受到前屋主的影響,我們保留他所種的三株細葉欖仁樹,就註定日後這庭園將發展成森林的格局。但在樹木未長大形成鬱閉森林之前,整個庭院還算是疏林的景觀。在世界主要的天然地景類型之中,疏林是樹木與細葉的陽性禾草(grass)共存的一種植物群落,樹木枝葉之間還有陽光照得到的空地,喜好日照的禾草可以生長,形成草皮,等到樹木間的空隙被枝葉填滿,樹蔭完全竉罩地面,草皮就消失了,代之而起的是喜好陰濕的寬葉草(forbs),這是可預期的轉變,在公園裡屢見不鮮,我們的森廬庭園也將循序漸變,但在森林降臨以前,我們可盡情享受疏林花開的燦爛時光。

森廬的疏林下,盛開的矮牽牛環繞著草皮與細葉欖仁小樹,小樹的支架還立在鎮園的礁石旁(左)。第二年春天,草皮已經完全密合,礁石上長滿鴨掌藤與景天科的長壽花,矮牽牛依然燦爛如昔(右)。


在聖地牙哥居住的半年期間,我們別墅前庭沒有大樹,除一棵蘇鐵以外,都是禾草原,我們已習慣在草原間設置花壇,種一些陽性的草花,使當地社區的綠色草皮上增添了萬紫千紅的色彩。八十二年的夏天遷入森廬以後,我還從聖地牙哥帶來一些育成的花苗,在森廬的疏林階段,種草花仍是我們休閒的活動之一。我們遷入之前就開始建設庭園,在三棵細葉欖仁樹的「森」字外圍與外界牆欄之間,以磚塊闢出寬約半公尺的花壇,圍繞中央的三棵樹,所種的草花以矮牽牛與黃波斯菊為主,花壇與樹木之間則鋪種草皮,擺了幾塊踏腳石,在中央的大樹下並擺設礁岩,岩上種了幾株鴨掌藤與景天科的多肉植物。就這樣,疏林的景觀成形了,樹木與草皮被隨風擺盪的花浪所包圍,吸引不少過客與鄰居來觀賞,我們不斷育苗,定期補植更新,矮牽牛與黃波斯菊幾乎全年都可看到花,成了基本的花園角色。

庭園花壇以矮牽牛為主角

剛定植的黃波斯菊小苗與花壇盛開的花朵。


庭園中也種了其他種類的花木,採盆栽或槽植的方式培養。庭園的南側是寬兩公尺的通道,連接外邊圍欄鐵門與屋舍大門,地上鋪了石板,無法種花或樹,盆栽灌木就放置通道兩旁,花槽則擺在屋前繞到後院的屋簷下走道,放置地面或托架,小小的庭院,倒也花樹競豔,熱鬧非凡。四周的花壇經年有花可賞,看起來似乎少了季節性的變化,不過盆栽的植物多樣性較高,不同種之花期則有季節性,而且隨著頭頂上樹木的成長,林下環境逐漸轉變,有更多的盆栽與槽植花卉加入,四季的花卉景觀依序登場,我們也樂於觀景思情,感悟歲月的流轉,而觀察森廬天空的日月星辰運行,我們印證時序的推進,也預知花開盛事。

窗前走道上的盆栽、吊籃與花槽長滿了多樣化的植物,隨著四季運行,花開花落,展現出生命的韻律。


【春】
淡淡的三月天,森廬歷經冬天季風的狂嘯紛擾,終於漸漸平靜下來,最後的一陣風吹落了細葉欖仁的所有葉子。這時通常是春分時節,清晨的台地上常有薄霧,太陽從正東方的石厝坑山頂升起,蒸乾了霧,也照亮了森廬的樹,欖仁光禿禿的樹枝只維持大約一星期左右,到了三月底,新葉便開始吐芽,宣告春神的降臨,也啟動了春花開放的序幕。
我們掃瞄森廬的每一個角落,尋找春天的第一朵花。森廬的疏林下,矮牽牛依然盛開,那是去年底在屋頂育苗,定植到花壇的一批,算不上初開的花,花架上的金魚草也是屋頂花園的冬日花朵。在牆角的小盆栽上,我們看到一株不起眼的小樹,台灣三角楓的新葉間,正開出纖細的花朵,畢竟它是森廬中典型的落葉樹,每年生理週期極為規律而準時,欖仁的新葉一出現,三角楓也長出新葉並開花。

每年的三月底,細葉欖仁長出翠綠的新葉(左),台灣三角楓準時開花,成為新春所開的第一朵花(右)。

森廬的疏林下除了盛開的矮牽牛以外,各類盆栽與花槽的植物正依序開花,報知春天的來臨。


三月天少不了杜鵑花,當初我們並沒有打算種杜鵑,或許每年台大校園裡的杜鵑花海已看膩了。後來在花市購買草皮時,順手買了一棵外來的重瓣杜鵑,繁殖了幾盆,成為三月的當季花卉。比較特殊的是本土的烏來杜鵑,這種原來長在鷺鷥潭邊岩壁上的小灌木,我在大學時代到鷺鷥潭郊遊時,曾在搭渡船的岸邊看過,翡翠水庫落成後,溪岸的棲地已遭滅頂,目前除了一兩處復育區,野外再也找不到天然的群落,有一度成為受文資法保護的珍稀植物。研究烏來杜鵑復育的曾教授送我幾株培育的苗木,其實烏來杜鵑很容易栽培,年年定時開花,它一如其他的杜鵑,需要充分陽光,無奈它個子矮,在野外屈居大樹下便無法長存,只有長到大樹不能生長的岩石峭壁上,才能保有一席之地。這種杜鵑在森廬的未來命運,可想而知,但在疏林階段,烏來杜鵑陪我們渡過好幾個錦繡年華。

花槽的金魚草從去年開到今春,但一旁的重瓣杜鵑則是逢春開花(左),杜鵑花旁的君子蘭也是森廬的報春花(右)。

烏來杜鵑的葉子比一般杜鵑細,花也比較小,在森廬中算是特殊的嬌客。


觀賞鳳梨是後來加入的栽培植物,原是朋友要丟棄的植物,我們拿來放在森廬的樹下牆角,它就生長起來,而且開花給你看,我們也繁殖了不少株,採用盆栽放在走道上,春天最先開花的一種叫鶯歌鳳梨,花序伸直,花排成左右兩列,紅色的花苞相當亮麗。
季節性最強的植物要算洋繡球,又稱網球花,是一種石蒜科的球根植物,我們種了幾盆,冬天到初春期間,盆子空蕩蕩的,看不見任何植株或葉子,到了五月底,才見到盆中土出花軸,在端午節前後開花,也長出葉子,一年中就只有一次花期,一大團細狹的紅花聚成球形,成為園中最耀眼的景觀,可惜它的花期不長,只持續一週左右,端午節過後,花就凋謝,也宣告春去了。

鶯歌鳳梨正在開花,紅色的苞片比黃色的花更搶眼(左)。洋繡球在每年端午節前後開花,一大團紅花似火球,室內與陽台栽種的大岩桐也拿出來湊熱鬧(右)。


【夏】
六月上旬,森廬的初夏仍是洋繡球的當紅季節,最後的一團花盛開不久,花軸彎腰點頭,把空間讓給新葉,葉子從球根伸出後,生長很快,幾束葉叢蓋滿花架,洋繡球的花期一過,正是夏天花季的開始。
森廬的地面花壇,在夏天常有青黃不接的窘境,因為天乾土燥,幾天沒回到森廬,辛苦培養的花苗便有枯萎的情況,加上颱風的過境或邊緣掠過,帶來風雨,定植的矮牽牛與波斯菊草花便有損失。好在我們育出的花苗種類較多,有些植物比較耐旱,有些盆栽採用水苔栽培,可以保濕,很多槽植或盆栽的花卉在颱風期間則移入室內,避開風雨,因此森廬的夏天仍是花開最燦爛的季節。

六月初洋繡球的花正怒放(左),花期過後葉子快速成長,花軸下彎,果實開始發育(右)。


從高山農場帶回的香水百合,在森廬開花(左),二十幾年前從綠島採回的倒吊蓮(景天科),在森廬繁殖了很多後代,年年開花(右)。

夏季的矮牽牛花苗偶有青黃不接,松葉牡丹遞補了森廬的地面花壇。


從春分後一直向北移動的太陽,終於在六月底達到最北限,夏至的日出位置在森廬東北方的金面山附近,早晨由東北射入的陽光,在森廬北邊的地面造成一片斜日照,等太陽高升,這裡更有充足的頂射光,我們所培育的天人菊花苗,就定植在靠北的花檀,並且在此繁衍了好幾代,年年開花,讓我回憶起在澎湖遊歷的時光。
北邊的屋牆照不到陽光,但夏天相當明亮,我們在屋簷下種了一些榕樹的盆栽,是野生的苗木所保留下來的。這裡的牆壁另有一種特殊的吊掛盆花,是不耐寒的紅桐草(苦苣苔科),兼有賞葉及觀花的價值,其種源來自多年前林助理在台大研究室陽台的栽培品,後來繁殖到台北的居家陽台,最後終於傳到森廬。這種植物在夏天很容易繁殖,只要在延伸的莖下側擺土或水苔,它就生根成株,光線好的場所(不是全日照)經常開花,但到冬天,它受不了森廬的低溫及冷風,常致全軍覆沒,只好由台北的盆栽再引入繁殖。

北邊花壇栽植的天人菊(左)與牆上吊藍所種的紅桐草(右)。


仲夏最壯觀的花景要算爬藤的牽牛花(朝顏),我們通常在初夏就開始播種育苗,並種到屋簷走道的大花槽,使它攀緣到窗架上,清晨便可以逆著樹葉間的晨曦,細數當天所開的花朵,我們在早晨的餐桌上,常凝視著窗外的朝顏,久久移不開視線。有幾年,我們的牽牛花也定植到屋簷下的花壇,並拉細繩牽引,讓它爬到二樓陽台,整片長四公尺餘的繩網上,一天上午可開出近百朵花,儼然是一面短暫的花牆,雖是花開半日即謝,但明天有明天的花開,更令人期待。
仲夏之夜,我們曾在屋頂觀星,用牛頓式望遠鏡看天蠍座與半人馬座的星雲,累了就睡在二樓和室,床舖兩面有落地窗,窗外森林近在咫尺,跟以前在森林裡睡營帳沒有兩樣,最妙的是在黎明之前,轉頭看東方天邊,可看到天狼星,有時更可見到最明亮的金星。我們常捨棄清晨的睡眠,起個大早,到屋外去點閱早上所開的牽牛花。

屋簷下走道所種的牽牛花,正爬上窗架,吸引著我們早餐桌上的目光。

八月底的夏季末,森廬園裡的觀賞鳳梨又蠢蠢欲動,一種我們貫稱紅棗(火燄鳳梨)的植物伸出火燄似的花苞(左),並陸續綻放噴火(右)。


【秋】
初秋的九月,天氣穩定時,豔陽仍經常高掛,植物需水若渴,草花缺水就生長不良,花朵減少。秋颱也很頻繁,颱風來襲時,我們必須在風未到之前趕回森廬,作一些防禦措施,並把可移動的花樹搬入屋內,颱風過後再趕回來,打開窗戶,並把花木歸回原位,這樣就耗去很多時間,以致花壇的草花更新不多,盆栽與花槽的花也顯得稀疏了。
畢竟秋天是果熟的季節,春天綻放的君子蘭與台灣三角楓,都掛著將近成熟的果實。森廬的花壇乏善可陳,矮牽牛與黃波斯菊的花已衰退,只見枝頭上結實纍纍。森廬的花還是靠夏天所種的牽牛花在撐場面,有一年夏末我們播種鳥蘿,與牽牛花一起搭架培養,這年秋天爬藤成了疏林下的主要場景。

森廬前庭通到後院的轉角處所搭的花架上,鳥蘿取代了牽牛花(左)。三角楓結了飛蛾似的翅果,象徵秋天的到來(右)。

鳥蘿的細裂狀葉子與小花(左)。窗台上午盛開的牽牛花在秋天展現強韌的生命力(右)。


九月底的節氣已推進到秋分,太陽的軌跡又逐漸南移,日出點也回到東方的石厝坑山,森廬的風漸有涼爽的秋意。十月上旬,第一波東北季風搶先來報到,突來的強風常推倒盆栽,在北側圍欄邊的一盆山蘇蕨,展葉達兩公尺,也被吹翻了。秋天是溫帶的落葉季節,但台灣低海拔落葉樹的葉子脫落比較晚,要到秋末冬初才有明顯的紅葉可賞。森廬細葉欖仁的落葉並不很明顯,秋冬仍有相當多的葉子,葉全落則在冬末春初的三月下旬,且只維持一星期左右的全禿,所以森廬的樹長大後,全年林下的光線漸少,牽牛花與鳥蘿已不適合緣牆窗攀引,樹下的地面草花也逐漸消退,到深秋十月只有觀賞鳳梨一枝獨秀,成為森廬的寵兒。

蜻蜓鳳梨的花序苞片呈放射狀,有些品種的花序可抽得很長,有一柱擎天之勢,蜻蜓或許來自擎天的諧音?

火燄鳳梨(紅棗)在秋天由東南方射入的晨曦中,正在成群盛開。

火燄鳳梨的花序好像一把火炬,右圖為一朵花的模樣,伸出花筒的是黃色的雄蕊與藍紫色的雌蕊柱頭。


【冬】
十一月的森廬是晴天與陰霾季風交替的日子,整個冬天都是這種天氣的輪迴,每一波持續三四天左右的週期。東北季風南下所帶來的雨量比台北少得多,但風力則強勁多了,這是我們購入森廬以前無法體驗到的天氣特性,因為當時不是季風期。在凜冽的寒風下,落葉樹將葉落盡,可以抗拒低溫與乾燥,這是溫帶典型落葉樹的生理特性。森廬的主木細葉欖仁,是來自熱帶非洲與馬達加斯加島的季風林落葉樹,但由其在森廬的生長表現看來,落葉習性並非定期強制性,而是類似機能性的變化,隨天候的狀況應變,若遇到長期乾旱,即使在夏天它也會掉一些嫩葉給你看,到冬末初春則只有一週的無葉期。
前三年的疏林階段,森廬的冬天花壇仍有草花,矮牽牛顯得比夏天矮了很多,屋頂陽光下培育的三色堇也種到地面花壇,繼續開花,提供冬天的花景,另有屋頂花園的長方形花槽也養出許多福祿考的草花,搬到樓下花架上來湊熱鬧,除此以外,森廬冬天的花木大多在休養生息,沒有令人驚豔的表現。森廬的樹木年年在長大,眼看樹蔭逐漸擴大,我們感到地面花壇的氣數將盡。

冬天的森盧花壇還是矮牽牛在撐場面,屋頂養成的三色堇也下來客串演出。


年底的冬至,我們在屋頂看日出,太陽從東南方的東眼山附近上升,冬天的太陽南移,斜射到北半球,三樓的南邊屋簷下整天可照到陽光,又不會淋雨,是培育草花的理想場所,於是我們開始作屋頂花園的規劃,以延續花壇草花的生命,其後幾年,森盧地面的草花便是由屋頂育成供應的。
剛到森盧第一年的冬天,大溪東方的拉拉山下雪了,森盧晚上的氣溫降到2-3℃,我們全家人冷得直發抖,只好到大溪別館的健身中心去運動熱身,那是最冷的一個冬天,以後就沒有破這次紀錄,而且常有暖冬的現象,或許溫室效應真的應驗了。雖然後來寒流很少發威,不過東北風一直在冬天吹個不停,森盧的植物生長大受影響,庭園景觀不免有蕭條之感。農曆過年是我們全家在森盧共渡的時光,雖然可賞的花不多,卻有一個預期的驚喜,那是五木夥伴所贈送的洋蘭,他在研究生讀碩士時,精心種了兩盆嘉得利雅送到森盧,我不知其詳細品種名稱,也不知花期,就先擺在後院的屋簷下。第二年的農曆春節回到森盧,欣然見到嘉得利雅蘭花開並蒂,為寒冬增添喜氣,以後這批蘭花每年在農曆年開花,我們又加以分株繁殖,衍生很多後裔,前庭樹下和窗台都有吊盆,成為後疏林時期的主要觀賞植物。

屋頂養成之三色堇與福祿考等草花,搬到森廬前庭的花架上來點綴冬景(左),庭園欖仁樹枝上掛著盛開嘉得利雅蘭的吊盆(右)。

嘉得利雅蘭在每年的農曆春節開花,成為返鄉渡假所期待的驚喜。


後疏林時期的森廬,頭頂上欖仁樹的枝葉遮蔽天空,層層疊疊的葉子阻隔了陽光,地面的草皮逐漸衰弱枯亡,喜陰的寬葉草陸續出現,我們不得不隨勢順變,開始引進蟛蜞菊來栽植,在樹蔭下曾大量繁生,風光一陣子。後來有一天,我們在大溪別館的草地上看到一大片紅尾莧的栽培群落,順手抓了幾段匍匐莖回到森廬,插在花槽中繁殖,原以為它是典型的陽性植物,沒想到在森蘆樹下居然可以生長,且幾乎全年開花,匍匐莖自動擴展,最後竟成為樹蔭下的地被植物。回顧入住鄉居以來,庭園樹木成林,不出十年,森廬天地完全改觀。
 
屋頂所種的福祿考移到森廬前庭花架上,變化多端的花形花色令人目不睱睹(下槽)。花槽繁殖中的紅尾莧,我們習慣稱為毛毛蟲(上槽),後來將成為森廬前庭的地面覆蓋植物。